山风一阵阵冲撞过来，人欲飘浮。已是飘浮。 

　　翠峰山是石下村的后龙山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，绝壁耸峙，悬崖陡峭，有凛冽的锐切面。石下村因建于这座石山下而得名。行程匆忙，在石下村逗留的时间有限，我和几位友人提着一口气跑上山顶。因为平日缺乏体育锻炼，这回沿着登山栈道小跑着上山，到达山顶小亭时，我心跳得要蹦出胸腔，还有轻微的眩晕感。好在赶上了，日头正将倾欲倾地悬浮在西边的峰峦之上。几个长长的深呼吸后，我一条腿立着，一条腿跪在长椅上，平稳气息后，双手稳住手机一阵狂拍，抓拍了落日，抓拍流云拓写在稻田上的斑影，还有夕阳下的村庄。

　　从山顶往下看，千年古村石下土地平旷，屋舍俨然，有明显的五大色块——翠绿色的稻田，冷玉色的池塘，浅蓝色的琉璃瓦屋顶，还有黑白分明的鲜切花种植大棚。来自舒曹村的浑水溪和来自石忠村的鲜水溪在石下村交汇后，作为一条平稳深沉的经脉，滋润着丰腴良田。石下村多水，田、塘、沟、渠在渐深的暮色中发出明亮的泛光，边缘草色郁郁，勾勒出明显的线条。山脚下的那口半月形池塘就是“石下听泉”。下山后我问村民这口池塘有多大，他答“六分”。我们习惯地用“亩”或“平方千米”来计算面积，这里的村民依然用古老的“分”作为计量单位。彼时的半月塘天光云影，半天霞彩半塘红，美得像谣言。渐渐地暮色四合，但村子西面的山体边缘与天空之间，奇异地保持着一条通透的青蓝光带，而我头顶上方是澄澈而浩大的蓝。这令我有一种错觉，好像自己潜入了海底。环村诸山，和那些开花或不开花的植物，像是海底的珊瑚礁和缤纷珊瑚……包括，我的身体也有轻微的异样感，打鼓的心脏，还有急促的呼吸，轻微的眩晕感……恰如身置海底的反应。

　　可惜来早了，翠峰山有七八棵野生桂树，还未到野生桂树开花的时节。石下村的书记巫文华说，崖下的那一棵野生桂树已有两百多年了，开花时整个山头都是香的。霸道的花香，攻城掠地般从山顶倾泻到山脚，再弥漫着向上堆涌。

　　据说，在欲登顶的一侧平坦处，曾有曾坊人建了一所翠峰书房。一处残墙，石砌的墙基依旧在，黄土墙还剩50厘米高。这就是书房遗址吗？这些年我行走乡村，见过一些深山私塾，课堂就设在正房的客厅或护厝里。“松声，涧声，山禽声，夜虫声，鹤声，琴声，棋子落声，雨滴阶声，雪洒窗声，煎茶声，皆声之至清，而读书声为最。”深山私塾，最是让人心生敬意。蝉鸣正嘶，满山喧哗，如同演唱会开幕前观众的雷鸣般的掌声。以前这里曾响起朗朗书声，如溪流奔向江河，亦是一路喧哗。

　　据说翠峰山脚下的一个石灰岩溶洞内，有一条石龙盘卧其中，一年中只有秋日傍晚的某个时间，阳光斜斜地射入洞中，才会照到石龙身上，彼时龙鳞光芒四射，如真龙现身。下山后，我在寻找这个溶洞的方位时，无意中看到翠峰山昙花一现的奇景。以我所站位置看，有一团云朵在山脚往上一点，半隐半露在翠峰山的东侧，另一团云朵远远的，未到半山腰的位置，像斜斜地放倒的大蘑菇浮于翠峰山的西侧，菌柄被翠峰山遮挡了。骤然一眼，翠峰山犹如悬浮。主峰线条锐利，切削果断，最坚硬的岩石坐落在柔软的云层之上，最沉重的山脉坐落在最轻盈的虚无之上。无法否认，那一刻，我认为是这座山守护神神女翠姑给予我的善意。

　　现在的石下村，有千亩桂花，万亩茶叶，冷泉叮咚，鱼儿欢畅。通过产业带动，资源变“资产”，家园变“花园”。村子里能看到的房屋外立面都进行了彩绘，包括烤烟房。路边有一座烤烟房，彩绘的是大象，烟囱巧妙地绘上大象的鼻子，弯弯的向上翘起，灵动又活泼。

　　福谭院前面的空地，铺着青石板，石板的缝隙里长出青草，天然又随意。空地上张着一把遮阳伞，伞下是1张小木桌，5张小竹椅。待夜色涨满，将有谁在此厌厌夜饮？不远处田畴上一个农人的背影，久久地垂手而立，望着他的农田，敞开的衣襟下摆是隐约的风，头顶是清阔的天。更远处是鲜切花的种植大棚，大棚里到处散发着科技气息。大棚顶部是可以自动打开收缩的遮黑布，用于控制花期。铁架上挂满了植物补光灯，用光源技术控制花卉的长势。勤劳的人们日日守护着，种植他们慢慢拔节的庄稼和生活。

　　翠峰之上，万仞阳光。翠峰之下，万物歌唱。 

　　我走向那位农人，想和他聊几句，如同与我的父兄那样闲聊。随着走动，隐匿草丛的蚱蜢、小青蛙纷纷弹跳起来，好像是我足尖踢起的水珠，四处飞溅。灵巧的小生命在脚下音符般起起落落，我听到它们重新落回草丛里发出甜蜜的沙沙声。田埂窄小，我一面小心地落脚，一面小心着脚下的小昆虫，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行走了几步，抬起头，发现那位农人已经走开，隐入暮色。

　　在石下村行履匆匆，是有遗憾的，比如没看到犁壁，据说就在进村的村道旁。如果说，冷泉是石下村清波微澜的一张名片，那么，犁壁可以说是石下村的图腾。但神牛依旧在。作为华润集团与清流县共同探索打造的首个希望乡村，千年古村石下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村，它产业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，村产业主要以鲜切花、苗木、烤烟种植及冷泉养殖为主，不再是传统的水稻种植。面积仅6.8平方公里的石下村，现在入驻的农业观光型企业就有10余家，并且通过开展村企协作，辐射带动石下村种植花卉、苗木1000余亩，冷泉养鱼120余亩。古老的石下村已经长出了更强健的新骨骼。

　　我们一行人乘车离开石下村时，蛙鼓正骤，薄薄的上弦月已经浮到翠峰山的腰部。古老的石下村，从空中俯瞰，它像一艘船。不知今夜月光的长桨将如何摇动，将它送往彼岸。